郭家溝窯洞人家。（作者曾泰元、台灣東吳大學英文系副教授、前系主任 提供 来自：旺报）
2019年底，我和太太去了一趟陝北，精彩，難忘。
陝北就是陝西的北部，包含延安和榆林兩個「地級市」，總面積是台灣的兩倍有餘。陝西省的地圖貌似秦始皇兵馬俑的跪射俑，延安是直挺挺的胸膛，榆林則是持弓的左臂和微仰的高髮髻頭。
2007年的夏末秋初，我一個人背起雙肩包從南京出發，踏上歷時近月的神州壯遊之旅。那次我去了陝北，走訪了延安市區的紅色革命根據地，並赴近郊的安塞，欣賞了樸拙的剪紙和生動的農民畫。然後在黃土高原上往東迂迴穿行，到達滾滾黃河邊上領略了奔騰的壺口瀑布。最後懷著不捨，坐車渡河過到山西，繼續接下來的壯遊行程。
當年陝北去了一半，意猶未盡。之後有許多因緣際會，陝北的另一半頻頻招手，我的心總時不時往這塊土地張望。去年底我有了一段難得的空檔，便和太太連袂前往陝西極北、與內蒙接壤的榆林，把這個念想轉換成了現實。
更加原味的想像
榆林，比延安更北的陝北，不知怎麼的，給了我更加「原味」的想像。
榆林地廣人稀，面積高達4萬多平方公里，人口卻只有寥寥的300餘萬。市區一派繁榮現代，我們卻在城南熱鬧的凌霄廣場，意外聽到了女子唱著《走西口》：「哥哥你走西口，小妹妹我實在難留。手拉著哥哥的手，送哥送到大門口。」舊時的陝北土地貧瘠，百姓窮苦，壯丁紛紛離鄉背井，到水草豐美的內蒙河套謀生，情人離別時依依難舍，諄諄囑咐。詞曲悲涼哀婉，歌者真情流露，一絲遙遠的酸楚，竟也湧上了我的眼窩鼻根。
榆林這座歷史文化名城，當地人常以一句順口溜簡單概括其精髓：「北台南塔中古城，六樓騎街天下名」。意思是，北有鎮北台（北台），南有凌霄塔（南塔），南北之間是古城（中古城），貫穿南北的古城老街矗立著六座樓閣（六樓騎街），聲名遠播天下皆知（天下名）。
我們打算按著順口溜體驗，從南端的凌霄塔走起，可惜古塔周邊正在進行老城改造，近在眼前卻不得其門而入。若能登塔北望，據說可以遠眺8公里外、長城腳下的鎮北台。我們雖然略感扼腕，不過沿著古城中軸線的老街北行，依次走過了名滿天下的六座樓閣，驚喜倒也接二連三。在星明樓前巧遇秧歌隊，色彩鮮豔，活力奔放，鑼鼓喧天。鐘樓的造型別緻，兼具中西特色，南北兩側的拱門上分別書有「南控烏延」、「北臨雁塞」。憨厚認命的騾子低頭負重拉車，在和煦的冬陽下不疾不徐。
本以為沿路走到底就是鎮北台，孰料過了鼓樓出了老街，鎮北台還不見蹤影，手機地圖一查才赫然發現，目的地居然還有6公里！錯愕之餘，只好叫車前往。
萬里長城第一台
資料顯示，榆林是明代的「九邊重鎮」之一，長城從市境的北部穿過，是塞外入陝的要道。鎮北台據險臨下，控南北之咽喉，規模宏大氣勢磅礡，號稱是「萬里長城第一台」，與山海關、嘉峪關並稱。
時值寒冬，大雪初霽，銀裝素裹，天清氣朗。我們拾級登台，長城東西橫亙，舉目北望，塞外就在眼前。腳下是治沙有成的毛烏素沙漠，平川廣野，天地蒼茫，學生時代背過的「大漠孤煙直，長河落日圓」，不覺油然而生。
我們時間有限，無法踏遍廣袤的榆林大地，因此除了市區之外，另選定了榆林市下轄的米脂、綏德、佳縣三地。
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。一句家喻戶曉的陝北民諺，就這樣把米脂和綏德定格成了浪漫的想像。於是我們到了米脂便四處張望，盼能盡覽山丹丹花般的美麗婆姨，到了綏德就留神細看，想瞭解帥氣厚實的黃土漢子是什麼模樣。
闖王李自成是米脂人，1644年帶兵攻入北京，崇禎自縊，明朝滅亡，米脂的盤龍山上仍聳著巍峨的李自成行宮。南宋名將韓世忠是綏德人，以岳飛冤獄，面詰秦檜，綏德的龍灣轉盤就立著一尊威武的韓世忠雕像，英氣逼人。
早期印象中的黃土高原植被鮮少，光禿一片。然而因為綠化成功，此景難覓，只有在寒冬之時，草枯葉落，方得再現。
大地土黃，顏色單調，窯洞遍布在溝壑縱橫、延綿起伏的高原上。特色的拱券彼此相連，彷彿一個個的黃土小穹廬，立正站好，向右看齊。窯洞門上掛的幔子對比鮮明，多以大紅大綠的奔放，展現出亮麗繽紛的活力。
這股繽紛奔放的活力，還展現在陝北的民俗上。參觀秦名將蒙恬墓，必須穿進綏德一中，偶遇操場上的學生秧歌隊。男女學生持傘執扇，正在老師的指導下練習。扭秧歌的服裝道具色彩豔麗，舞步簡單卻充滿生氣，看得我也開始扭腰甩肩，跟著學生進三退一，不亦樂乎。
傳統的窯洞生活
離綏德縣城不遠有個郭家溝，原本是個默默無聞的小山村，卻因2015年的電視劇《平凡的世界》在此拍攝而聲名鵲起。事實上再早幾年，2009年的電影《蘭花花》也在這裡取景，蘭花花家就在孫玉厚家的隔壁。我們到訪時正值冬天的旅遊淡季，村裡寧靜得像只睡懶覺的貓，村口的小河幾近冰封，只有涓涓細流在陽光下閃耀。
陝北傳統的窯洞生活，在郭家溝得到了比較集中的展現。山坡小路狹窄彎曲，或黃土或碎石，只能徒步、騎驢。頭頂著金燦燦的冬陽，腳踩在厚實的黃土地上，眼前是起伏的梁峁和梯田裡廢棄的莊稼，蕭索荒蕪中卻又盡顯溫暖明亮。
村裡的窯洞有的傾圮破敗，已無人煙。有的欣欣向榮，生氣十足，外牆上掛滿了成串的辣子和玉米，院子裡散養了低頭啄食的一群肥雞。
